1992年,中国代表团访问中亚五国期间,每天都签署、发表一个建交公报。1月4日那天,甚至发表了两个公报。
原计划访问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后,中国政府代表团即刻前往中亚五国。但独联体国家首脑1991年12月30日将在白俄罗斯的明斯克聚会,对方恳切希望改在元旦后成行。12月29日,代表团飞回新疆,过年后直接从乌鲁木齐赴中亚。
乌兹别克斯坦:手工誊写建交文本
1992年1月2日,代表团中亚之行的第一站是乌兹别克斯坦。首都塔什干为中亚著名古城,曾是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商业和手工业中心之一。西汉的张骞和唐代的玄奘都到过此地。1966年4月大地震后,塔什干城由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援助重建。
与前几站自费访问不同的是,乌方完全按政府代表团正式访问的规格接待我们。卡里莫夫总统接见,外长会见宴请,主管副外长对口会谈,一路上开道车护送。对方衷心感谢我国首批外交承认,认为这是对新独立国家的最大支持,并对建立大使级的“最高级外交关系”表示满意。有趣的是,主人对我方使用“阁下”、“先生”的称谓很不习惯,建议还是以“同志”相称。
商谈建交公报时,在台湾问题上遇到点小麻烦。对方表示支持中国政府在台湾问题上的原则立场,但一再解释,他们刚独立,又是签署第一个建交公报,如果完全接受中方提出的“条件”,恐怕会节外生枝。经再三说明,双方才在我提供的方案基础上达成协议。
乌方从未搞过建交文件,在准备文件正本时,真是费了牛劲。对方交来的俄文正本有好几处涂改。我指出,这不符合法律文件的要求。乌方外交部大楼里使用的都是老式苏联打字机,打字员一着急就老出错。第二天早上就要举行签字仪式,我们反复检查修改了好几遍,直到深夜才搞定。因没有中文打印设备,公报中文正本只能用钢笔手工誊清。好在代表团中吴筱秋女士的字写得不错,因此其真迹存入了历史档案。
哈萨克斯坦:总统接见代表团
1月3日下午,我们从塔什干飞抵哈萨克斯坦首都。当时的首都阿拉木图位于伊犁山脉北麓,原名阿尔玛—阿达。阿尔玛在哈语中是“苹果”的意思,该地以盛产苹果著称。
哈方的接待安排比较正规,会谈气氛也很好。但在具体商谈建交公报草案时,除了台湾问题又冒出个边界问题。哈方要求增加一句“现存边界不可更改”。我方指出,“维持边界现状”与“边界不可更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而且原中苏双方已达成协议,通过友好谈判协商共同解决历史遗留的边界问题。经一再解释,对方才接受了我方草案。注[1]
次日上午,纳扎尔巴耶夫总统在总统府接见了中方代表团。他询问了双方建交谈判结果,回忆了不久前作为加盟共和国领导人访问中国的情况,高度评价了中国改革的成就,认为中国政府派团来访是有远见的决策,并对发展两国睦邻友好关系寄予厚望。
与纳扎尔巴耶夫总统的这次会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人精明练达、反应敏锐。11年之后,我重返哈萨克斯坦。当我向他递交国书时,还回顾了这段难忘的经历。
塔吉克斯坦:“我们这儿没有波波夫”
1月4日下午,代表团到达塔吉克斯坦首都杜尚别。中塔有400公里的共同边界。比起塔什干和阿拉木图,杜尚别的大型建筑要少一些,有点像山区的城镇。但我们下榻的宾馆条件很好,主人也非常热情。
会谈中,塔外长明确表示,“我们这儿没有波波夫”(指不存在台湾问题),还建议在公报中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再增加“按联合国宪章、维也纳公约原则,和平解决国际争端”的内容。双方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塔总统在会见中,感谢并赞赏中国作为伟大邻国对小国的支持,表示要永远与中国结好,并提议以后将中国大使馆所在的街道命名为“北京街”。
吉尔吉斯斯坦:寒冷的气候,热情的接待
1月5日下午,我们飞抵吉尔吉斯共和国首都比什凯克。中吉有1000多公里的共同边界。比什凯克城原名伏龙芝,坐落于吉尔吉斯山麓下的楚河河谷,是古丝绸之路上的一座重镇。楚河河谷为天山古道的一部分。它连接着中亚草原与中国西北沙漠,是古代通商山路中最为险峻的路段。据传,玄奘西行取经走的就是这条路。
好像是突然进入了冰天雪地,刀子似的西北风穿透了棉衣,气候非常寒冷。与此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主人异常热情的接待。机场铺上了红地毯,副总统和内务部长到机场迎接,内务部长亲自指挥接待工作,代表团经过的所有路口都部署了警力。
吉外长懂中文,对华友好,但在边界问题上态度强硬,要求在建交公报上写入“承认现有边界,维持边界现状”的内容。田曾佩副外长指出,有关各方还在进行边界谈判,大家都同意以中俄条约为基础解决历史遗留下来的边界问题,在最终解决前维持边界现状。对方插话说,不能同意“以条约为基础”,因为沙皇俄国侵略了吉尔吉斯,我们不能承认沙俄签署的条约,也不知道里面是怎么写的。会谈出现了僵局。此时,内务部长出来打圆场,说吉方不是反对中方的草案,而是还要研究。
经反复磋商,边界问题总算暂被搁置。从下午一直谈到晚上10点,我们才吃上晚宴。这位外长后来到中国当了一任大使。当时我是主管司长,我们经常见面,成了好朋友。我想特别指出的是,中吉两国就解决边界问题达成协议后注[2],吉方有人表示反对,并声称他的爷爷曾在某块草场上放过羊。这位外长在电视上对此反驳道:中国唐代著名大诗人李白就出生在比什凯克附近的托克马克(碎叶城),难道能据此重新划分领土归属吗?
次日上午,我们被安排会见阿卡耶夫总统。他是原苏联科学院院士,物理学家。与前几位共和国党中央第一书记出身的总统不太一样,一看他就是文人。他说,作为学者,曾两次访问过中国,认为中国经济改革的经验更适合吉的国情。他对与中国这样一个大国建立外交关系感到非常高兴,并几次提到圣人孔夫子的“教导”。我们的翻译被难住了,一时搞不清他到底引用的是哪句话。
土库曼斯坦:并非“又土、又苦、又慢”
最后一站访问土库曼斯坦。
1月6日下午,我们一行抵达首都阿什哈巴德。城市外貌“土”了一点,没什么很像样的建筑。宾馆里倒有不少“洋货”,进口奥迪轿车、韩国电视机、中国绣花被罩,连盥洗室里摆的也是上海毛巾和牙膏。
会谈、会见都比较顺畅。土外长盛赞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对我国倡导的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尤其称道,认为这“太珍贵、太亲切了”。7日上午,双方签署了建交公报。
尼亚佐夫总统会见李岚清团长注[3]时,强调中国的支持是土国家安全的有力保障,希望能尽快互派大使。他赞扬中国的经济改革,认为不能什么都搞私有化。尼亚佐夫还兴致勃勃地与李岚清部长一起探讨了拓展两国经贸关系的长远蓝图,并两次提出要求李岚清部长担任他们的顾问。临别时,总统向每人赠送了一块土库曼传统的手工毛织地毯。
2005年,我有幸再次去了阿什哈巴德。现在的土库曼斯坦并非“又土、又苦、又慢”,而是早已“鸟枪换炮”了。独立后,土经济发展较快,居民生活水平提高,城市建设也很洋气。阿什哈巴德基本是欧洲标准的宽敞柏油马路,清一色乳白大理石贴面的高楼大厦,夜晚灯光通明,相当壮观。
代表团访问中亚五国期间,每天都签署、发表一个建交公报。1月4日那天,甚至发表了两个公报。那天,应乌克兰方面要求,政府代表团成员王荩卿大使专程返回基辅,同对方商签了中乌建交公报。
1月中旬,王荩卿大使作为中国政府代表,又同亚美尼亚、阿塞拜疆、格鲁吉亚和摩尔多瓦政府的代表进行谈判,并分别于4月6日、4月2日、6月9日和1月30日同对方签署了建交公报。至此,我同原苏联所有国家都建立了大使级外交关系。
注[1]:1999年11月23日,中哈两国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关于两国边界问题获得全面解决的公报》,正式宣布两国边界问题获得全面解决。
注[2]:2004年9月22日,中吉两国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和吉尔吉斯共和国政府关于中吉国界线的勘界议定书》,中吉两国边界问题获彻底解决。
注[3]:时任对外经济贸易部部长。